第二十次循環(一)
「去你的,就差一點!」
哪怕是一直表現很紳士的肖鶴雲,再次醒來時也忍不住爆了粗口。
「原來真有定/時/裝置!」
這種臨門一腳卻失敗的感覺實在太糟糕了。
李詩情的情況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和肖鶴雲之前一樣,這一次高壓鍋是在她端著的情況下炸的,爆炸一起,她當場就屍骨無存,等清醒了以後,她完全感覺不到自己那雙手的存在了。
但比身體上遭遇痛苦更無法接受的,是司機大叔最後突然的「反叛」。
李詩情從來沒有懷疑過司機大叔,一次都沒有。
她不是本市人,一個人孤身來這個城市上學,為了多省點零花錢,和大部分大學生一樣,她出門通常選擇坐公交車。
她家裡有車,在上大學之前,去遠點的地方多是父母開車接送,不遠的就靠走或者騎自行車。
學會坐公交車、看公交線路,還是來到這個城市之後的事兒。
因為學校在這條線上,所以她坐得最多的就是這條45路線,在這條線上遇見過最多的司機,就是這位司機大叔。
剛開始學著坐公交車時,她經常出各種問題,有時候坐過站,有時候坐反了方向,有時候好心讓了位給老年人卻被年輕人搶了座……
很多次,都是在這位好心的司機大叔耐心幫助下,她才能成功的到達目的地。
是司機大叔,讓她喜歡上這個有人情味兒的城市,喜歡上坐這個城市的公交車。
不同於死氣沉沉的地鐵,單調又無聊的計程車,坐公交車的樂趣實在太多了。
她喜歡它低廉的票價,喜歡在窗明几淨的車廂里觀賞車窗外的城市風景,喜歡用這種方式丈量這個城市的每一寸土地;
她喜歡聽本地人在車廂里大聲用方言聊著市井聽聞,喜歡每一次上車下車時人與人短暫的緣分,也喜歡和很多不同的人在車裡一起度過這簡單又充滿生活氣息的幾十分鐘。
每次上車,只要車廂里人不多,她都喜歡坐在司機大叔後面,不時和他閑聊幾句,有時候甚至不用說話,只是坐在他背後的位子上就很安心。
只要上車時笑著央求大叔一句,就根本不用擔心坐過站的問題。
雖然李詩情從來沒有和司機大叔說過,但她從心裡對這位好心的大叔充滿了感恩之心,也一直想對他說聲「謝謝」。
感謝他在自己剛到這個城市局促無助時提供的善意指點、無私幫助;
也感謝他每一次到站前的提醒,和人發生摩擦時的維護。
「公交車循環」事件開始發生時,她嘗試過讓司機大叔停車、讓司機大叔調頭,甚至製造各種事件想要勸服他,可大叔每一次都堅持著要把客人送到站而將車開走了。
那時候,她還在心裡煩惱過他的過於「敬業」。
她的同伴不是沒有質疑過司機大叔。
事情一發生,他就旁敲側擊地問過司機大叔精神狀況是不是不太好所以才出車禍。
——那一次,是她幫大叔解釋,打消了他的疑慮;
他質疑過司機會不會有丟下一車乘客逃生或根本不相信他們話的可能。
——是她非常肯定地否決了他的猜測,甚至直呼「他不是那樣的人」。
是因為她對大叔的盲目信任、是因為她對於自己的判斷太過自信,才執意選擇了這種她覺得「最沒有難度」的「通關方式」……
結果卻功虧一簣。
司機確實不是會丟下一車人逃跑的人,他想要的……是沒有一個人能下車。
李詩情的目光看向最前排的司機大叔。
司機正常開車,從她的位置,只能看到一個背影。
她又看向花衣大嬸,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自己腳下的塑料袋上,和司機沒有任何眼神交流的可能。
李詩情收回目光,眼神放空,自言自語。
「為什麼會這樣……」李詩情陷入了濃濃的不信和懷疑中,「……司機大叔為什麼要這樣?」
無論怎麼想,她都沒辦法將窮凶極惡的「歹徒」與和善親切的司機大叔聯繫到一起。
「不管是為什麼,現在都已經能肯定司機和發瘋的大嬸是同夥了。
大嬸之前歇斯底里喊的『王興德』,有可能就是司機的名字……」
臨門一腳卻突然出現變數,肖鶴雲的心情也很糟糕,但好在他本來就和司機不認識,也沒有受到太多打擊。
「他們可能本來就認識,這起爆炸案,他八成也是知情者。」
「但這沒有道理啊。」
李詩情微微側臉,皺著眉,神情依然表現的很疑惑。
她還記得大叔最後看他的那一眼。
那眼神太過複雜,彷彿有許多許多話想要對她說,最後卻只能無語凝噎。
她的人生閱歷太少,不能明白大叔看她那一眼的含義,但她能看得出那眼神里蘊含著濃濃的愧疚和痛苦。
這不是一個想和人同歸於盡的「歹徒」該有的眼神。
李詩情和肖鶴雲此刻臉幾乎貼著臉,姿勢表現的很親昵,如果沒聽見兩人的對話,也忽略話語中的分歧,看起來很像小兩口親密地依偎在一起說著悄悄話。
「司機大叔在這趟車上跑了好幾年了,從我大一開始座這趟公交,他就在跑這條線。」
李詩情滿臉寫著不解,「他脾氣很好,我從來沒見過他和人主動起過爭執。
他有什麼理由……要和一個瘋子一起,炸死一車的人?」
「不管有什麼苦衷,有這種變數,計劃就要跟著改變……」
肖鶴雲拿下眼鏡,煩躁地揉著自己脹痛的額心,略顯煩躁地說。
他制定過這麼多次計劃,卻從沒有將「司機大叔」和「其他人」的部分加入進去。
在他看來,所有除了他和李詩情以外的人都屬於不可控的因素,在他的計劃里,除了他們兩人之外所有的因素,都屬於「風險」。
只要有風險,就會有變數,他沒有把自己的命交到別人手上的習慣,所以他的計劃方案從來不是「求助」,而是「自救」。
但李詩情不同,這個小姑娘還沒有離開過學校,成長中又得到過太多人的善意,便從來不吝與用最大的善意去相信別人,遇到問題時,下意識的反應也是尋找可以求助的人。
從時間這麼急迫她還要選擇報警,就可以看出她的這種性格。
這種性格也不是不好,至少她從來沒在關鍵時候掉過鏈子,而且永遠保持著積極向上的樂觀情緒和百折不撓的韌勁。
這種情緒也感染了他,讓他沒有因為遭遇這種可怕的事情而崩潰,反而努力地和她一起尋找出路。
但現在,也因為這種性格,導致司機「叛變」的行為對她的打擊太大了。
「都是我的錯,是我的建議出了問題……」
李詩情低垂著眼眸,小聲道歉。
「也不是你的錯,至少有了大叔和口罩男的幫助,我們確實能夠很輕易的制服大嬸,只不過誰也沒想到司機根本不會開車門。
而且如果司機是幫凶的話,我們其實也沒什麼機會,哪怕我們控制住了大嬸,只要沒下車,他想要製造車禍太輕鬆了。」
想到司機和大嬸八成是一夥兒的,肖鶴雲愁腸百結。
「哎,司機大叔也是幫凶,我們解決這件事的困難就增加太多了……」
他們沒人會開車,只要司機有心「自毀」,這一路上有無數辦法可以讓大伙兒一起喪命。
更別說,炸/彈不僅僅是以「拔開限壓閥」這一種方式引爆的。
「還有那炸/彈,目前已知的,已經有兩種引爆方式了。」
上一次循環中,他們牢牢地控制住了大嬸和高壓鍋,但高壓鍋還是炸了。
雖然沒有時間看手機,但肖鶴雲有八成把握肯定,那炸/彈的定時裝置,一定是設在了13點45分。
「所以那手機鈴聲,和定時裝置有關嗎……」
手動引爆+定時引爆,能確定的已經是兩種。
如果定時裝置是個手機,萬一司機打通電話也能引爆,那就可能是三種……
這是無論怎麼想,都讓人絕望的局面啊。
「大叔在這條線上已經開了幾年車了,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李詩情還在糾結於上一次的循環,一直在自言自語,完全走不出來。
「大叔和大嬸是什麼關係?
為什麼要製造這起爆炸案?
為什麼每次都是13點45分?
為什麼要設在13點45分爆炸……」
「我們先冷靜一下,再設定一個妥善的計劃。」
肖鶴雲有點擔心李詩情的精神狀態,伸出手準備摸摸她的額頭,手臂卻被李詩情格開了。
「別老想這些了,司機大叔既然是大嬸的幫凶,那就是一路人。」
「不對,不對!」
李詩情想起了什麼,聲音突然一高。
見其他乘客被她突如其來的叫聲吸引了注意,李詩情才重新控制住情緒,但表情卻依然帶著一股倔強。
「有沒有可能,司機是被脅迫的?
那個大嬸被你們制服後,一直在罵人。
她罵的是個叫王興德的人。
按照你的猜測,王興德就是司機。
那……如果這起恐怖襲擊是事先約好的,大嬸為什麼還要喊罵他報警?
除非,她一直防著司機大叔。」
她雖壓低了聲音,可依然難掩語氣中的激動,「而且,如果司機和大嬸是同夥,那我們搶高壓鍋、制服大嬸的時候,司機為什麼不幫忙呢?
那個時候,他只要製造一起車禍,誰也逃不掉吧?
一個顛簸,限壓閥就掉了,高壓鍋肯定炸。
他可以撞油罐車,撞渣土車,把車開下橋,這一車人的命本來都在他手裡,他根本不用炸彈,就能讓我們全死啊。」
李詩情浮現出大叔的那一眼。
「我怕能感覺到,大叔和那個大嬸不同!」
她一把抓住肖鶴雲的手,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他也許有什麼苦衷才會這麼做。
萬一是他的家人被脅迫呢?
萬一他有什麼把柄在別人手上不得不服從呢?
如果能找到其中的原因,消除他的疑慮,說不定他就會放棄這個可怕的計劃,選擇幫助我們呢?」
「但是他根本沒有開門啊……」
「可是他讓我下車了。
他讓我們下車了!」
李詩情的手在顫抖。
她認為自己找到了最關鍵的違和之處。
「如果司機大叔想帶著一車人去死,那為什麼我們能下車成功呢?
!」
就算是車上出現了色狼,他都要選擇要和所有人同歸於盡了,又有什麼理由要在中途放他們下車?
肖鶴雲一下子愣住了。
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你說的對……」
肖鶴雲輕嘆了一聲,回握住李詩情的手。
「既然如此,那我們下車吧。」
「嗯?」
聽著耳邊熟悉的報站聲,李詩情茫然地看著他。
「你不是想找出真相嗎?」
肖鶴雲拉起李詩情的手,牽著她一直走到後門邊。
車輛靠站,緩緩打開了車門。
「那我們下車!」